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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2 / 2)

  母亲瞬间僵硬。

  她没有料到会有这样一出,那么早年的事情竟然还被朱韵记着。

  朱韵的声音透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咬牙道:“所以李峋就是杀了方志靖我也只会拍手!”

  母亲再一次惊呆了,她第一次在朱韵面前哑口无言。

  朱光益听不下去,也不跟她废话,抓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走。朱韵拼了命挣扎,可哪有朱光益的力气大,朱光益给她推进屋里,“你给我好好反省!”母亲紧跟上来,“先别锁门,我在里面看着她。”

  朱韵被关了四天。

  母亲真的实打实地看了她四天。

  朱韵什么都不吃,她使尽一切方法想要出去,可朱光益除了三餐时间以外,绝对不开门。

  最后朱韵甚至想要从窗户跳下去,母亲也不拦,坐在沙发里看着她。

  陪朱韵熬了这么多天,母亲的眼睛也透着深深的疲惫。

  她说朱韵,我不知道你对以前的事那么挂怀,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觉得你为了见那个男孩甘愿让爸爸妈妈痛苦一辈子,那你就跳。

  母亲流着眼泪说完这句话。

  朱韵终于崩溃,跪在地上大哭。

  好像全世界所有人都在被维护着,只除了他。

  朱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回转倒流的梦。

  做到最后,她甚至觉得那个梦美得不像是她的。

  *

  李峋的事闹得非常凶。

  方志靖知道李蓝去世的消息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对于监控事件,他一口咬定是李蓝当时只是在问他会场的准备情况,自己好心告诉后,她怕影响弟弟就没有进楼。

  方志靖的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在等待起诉期间,想尽一切办法制造舆论压力。有记者不知从哪挖来小道消息,将李峋在校期间一系列事件全部爆出。

  目无礼法,打压同学,巴结领导女儿……

  甚至连他说喜欢笨女人的话也在其列。

  媒体轻而易举给他塑造成一个攀权附贵嫉贤妒能的形象。一时间舆论沸沸扬扬,并呈现一边道的态势。

  时间的维度似乎发生了变化。

  很长一段日子里,朱韵不敢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也不敢睁眼。

  仿佛睁眼,即见地狱。

  李峋的判决很快下来,故意伤害造成对方重伤致残,证据确凿,且毫无悔意——当法官质问他为何要下这么重的手,他只说了一句,“因为他该死。”

  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八年。

  李峋没有上诉。

  朱韵的身体状况变得很差,父母原本并没有太过担心,他们清楚朱韵身体一向很好,相信只要缓一缓就没事了。

  直到一个多月后,已经开学了,朱韵还是起不来床。母亲终于开始担心,她带她去看西医,没有用,医生说主要是心病引起。她又带她去看中医,医生号完脉,在朱韵眉梢那比划了一下,对母亲说:“这孩子现在的气已经到这了。”说着,医生手又往上半寸,“到这就是抑郁症。”再往上半寸,“到这,十个里面九个会有自杀行为。”

  母亲替她办了休学,一步不离地看着她。

  一个月内,朱韵瘦了十几斤,躺在床上,惊弓之鸟一般,一点点声响也出得一身冷汗。

  母亲坐在床边,看着这样的女人,低声说:“朱韵,人每得一场大病,就会改掉一个坏习惯。你一定要吸取教训。”

  朱韵埋着头。

  “我……”

  母亲凑近:“什么?”

  朱韵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我知道他脾气不好……很容易惹别人生气。”

  她说得很慢,每一句都花费很大力气。

  “他犯过很多错,又喜欢逞强,嘴也不饶人……”

  朱韵从枕头里抬起通红的眼。

  “可错到这个份上吗?”她看着母亲,又像是透过她问向所有人。“你真的觉得他错到这个份了吗,必须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母亲凝视她,半晌回答:“这话你要问那些恨他的人。”

  朱韵无法接受。

  母亲说:“所有的决定都是他自己做的,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早就说过,我看学生很准,这人早晚要出问题。你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太容易被那些剑走偏锋的人吸引,最后受伤的都是你自己。”

  母亲起身,临出门前又对她说:“朱韵,你爸身处的位置你也该知道,你跟那男孩的事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你不要只想着自己。你也不用钻牛角尖,谁年轻时候都有过冲动和异想天开,过去了就过去了,揭开这一页,接着往下走就是了。”

  揭开这一页。

  然后呢。

  把谁留在书里。

  她有心结解不开。

  “今年必须给她送出国。”朱光益对母亲说,“这样不行,她得换一个环境。”

  朱韵浑浑噩噩度过很久。母亲这次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没有催,也没有再劝。

  反正不管她接不接受,结果都是一定的。

  朱韵的身体每况愈下,从睡眠开始,慢慢影响到内脏,皮肤。她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疹子,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任迪和付一卓都给她打过电话,可他们说的内容朱韵隔天就忘。

  这后遗症太严重了。

  有一阵朱韵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抗不过去了。

  最后救了她的,还是一场梦。

  梦里她站在铁栅栏外,远远看见一个人,染了一头乱糟糟的金发,双手插兜站在操场中央,淡笑着,一动不动。

  许久后,天地间猛然刮起一阵狂风,足球场上的草疯魔一般摇摆。

  他还是一动未动。

  天色仿佛末日。

  她在那一刻醒来。

  时间正值黑夜与黎明交界,周围是死寂的安静。

  这个梦让她体验到了一种永恒的爱,或者换句话说,一种永恒的自由。

  从那时起,她渐渐不再害怕。

  四个月后,朱韵在出国前的那天,回了学校一次。

  校园安宁,一切如常。

  她只见了高见鸿。高见鸿在继续运作公司,但他放弃了之前李峋制定的项目,转向电子商务,并且经由之前的咨询师,拉了一批新的投资。

  “你不能怪我。”高见鸿对她说。

  朱韵没有说话,转身离开,高见鸿忽然拉住她的胳膊,声音也激动起来。

  “朱韵,你不能怪我,我什么都放弃了。保研,出国,学校所有的推荐我都放弃了!就为了这个公司!可他呢?他都干了些什么?朱韵,三年了,他什么时候做决定的时候想过别人!”

  朱韵看着他,低声说:“李峋喜欢笨女人的话只在基地成员面前说过,媒体为什么会知道?”

  高见鸿神色一顿,淡淡道:“你以为这几年下来,他得罪的人还少吗?”

  朱韵点点头,转身离去。

  “朱韵!”高见鸿在背后喊她,“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他!”

  她一步也没有停留。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所有事,都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是它原本的样子,越往后,就越偏离。

  *

  飞机经过短暂的加速,冲上云霄。

  “女士,您需要纸巾吗?”乘务员看到流泪的朱韵,轻声问。

  朱韵摇头。

  她静静看着小窗外的万里高空,密布的云层。

  回忆里,痛苦和快乐都不计其数。

  有些片段因为回顾的次数太多,总变得不那么真实,如泡影一般,易随风消散。

  好在还有一个最牢固的,便是他临别前的那句“我爱你”,摸爬滚打千锤百炼,始终不会模糊,足以证明一切过往,告慰所有的义无反顾。

  ————上《荒草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