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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2 / 2)


  艾德并不是故意忽视局长,他只是不会因为上将站在他的桌子旁边,就中断自己正在做的事——此刻他是对手下两名管控员大吼大叫。大约一分钟后,艾德才正视他,并且说出相当友善的话,这不是为了讨好或弥补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是出于真心。

  “你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很好。”

  “是吗?”上将说道,“简直像地狱一样。”

  “那你可以感谢我,让你有时间准备。”

  “感谢你?开什么玩笑?全世界每个新闻网站都贴出我和殷格朗的合照。我也被连坐了。”

  “那就拜托你从现在起把你自己的人管好。”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现在正面临危机,安全问题又是由我负责,我可不是领薪水来表现礼貌的。”

  “说话注意分寸……”欧康纳说道。

  不料艾德猛然起身,壮得像头熊,也不知是想伸伸懒腰或展现权威,总之是把上司吓坏了。

  “我派你到瑞典去收拾这些残局,”上将接着说道,“没想到你回来以后,一切都成了大灾难。”

  “灾难本来就发生了,”艾德厉声反驳,“你跟我一样清楚。”

  “那你怎么解释那本瑞典杂志刊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都已经解释过好几百次了。”

  “对,你的黑客。要我说根本纯属臆测,瞎扯淡。”

  艾德答应过不把黄蜂扯进来,这个承诺他会遵守。

  “那也是最高明的瞎扯淡,你不觉得吗?”他说,“那个该死的黑客,不管他是谁,肯定是破解了殷格朗的档案后泄漏给《千禧年》。这很糟,我同意,但你知道更糟的是什么吗?更糟的是我们本来有机会把那个黑客给阉了,让机密外泄到此为止,谁知道竟接获命令停止调查。你可别说你当时在努力地挺我。”

  “我派你去斯德哥尔摩了啊。”

  “可是你把我的人给撤了,让我们整个调查工作戛然而止。现在所有轨迹都被掩盖了,就算查出我们上了某个蹩脚小黑客的当,又有什么用?”

  “用处或许不大,但我们还是可以给《千禧年》和那个叫布隆斯壮的记者惹点麻烦,这你最好相信。”

  “他叫布隆维斯特,麦可·布隆维斯特。你请便吧。要是你大摇大摆进入瑞典国土,逮捕目前全世界最出名的记者,人气肯定会直线飙高。”艾德说。

  欧康纳低声嘟囔了一句,便气冲冲地走了。

  艾德和所有人一样心知肚明,欧康纳正在政治生命的生死关头,经不起任何鲁莽之举。而他自己则已经受够了这么卖力又卖命地工作,便大步走向亚罗娜找她闲聊。他现在想做一点无须负责的事。

  “我们去喝个烂醉,把这一切乱糟糟的鸟事都忘掉。”

  汉娜穿着雪靴站在艾茂城堡饭店外的小山丘上。她轻推奥格斯一下,然后看着他坐在向饭店借来的旧式木制平底雪橇上,咻地滑下坡去,到了一座褐色谷仓附近才停下来。尽管有一丝微弱的阳光,天空仍下着细雪,几乎一点风也没有。远方的山峦连天,一片开阔的旷野铺展在眼前。

  汉娜从未住过这么棒的地方,奥格斯复原的情况十分良好,尤其要感谢艾铎曼的费心。但这一切并不容易。她感觉糟透了,即便是在这山坡上,她也停下两次抚着胸口。停止服用安眠药的痛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到了晚上,她会像虾子一样蜷起身子躺在床上,毫不宽容地检视自己的人生,有时甚至握起拳头捶墙痛哭,咒骂卫斯曼也咒骂自己。

  不过……有些时候她会有种身心涤净的奇怪感觉,偶尔还几乎觉得幸福。有时奥格斯会坐着写他那些方程式和数列,甚至也会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都是单字和怪异用词。

  至今这孩子对她来说仍是个谜。有时他会说一些数字的乘方,数字大,乘方数更大,好像以为她能听懂似的。但确实有些事情改变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天在饭店房间里,她看见奥格斯坐在桌旁,顺畅无比地写出一堆冗长曲折的方程式,让她拍下来传送给斯德哥尔摩那个女人。当天深夜,她的blackphone收到一条短信:

  告诉奥格斯,密码破解了!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高兴又自豪。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从未提起过——对艾铎曼也不例外——对她却是比什么都重要。她也开始感到自豪,无可比拟地自豪。

  她开始对学者症候群产生莫大兴趣,当艾铎曼留在饭店过夜,他们经常趁奥格斯入睡后,一起讨论关于他的能力还有其他许多事情,直到深更半夜。

  她不能肯定贸然和艾铎曼上床是不是好事,却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坏事。艾铎曼让她想起鲍德。他们组成了一个非典型的小家庭:有她、奥格斯、艾铎曼,还有那个十分严格但和善的老师夏洛特·格雷贝尔,以及前来造访的丹麦数学家彦思·尼鲁普。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是一趟深入她儿子脑袋奇异小宇宙的冒险之旅。此时当她悠闲步下积雪的山坡,奥格斯也从平底雪橇站起身来,可以说是她好久好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母亲,也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美好。

  布隆维斯特不明白身体怎会如此沉重,像在涉水的感觉。但外头可热闹了,简直是一场庆功宴。几乎所有的报纸、网站、电台和电视频道都想访问他,他一个邀约也没接受。以前每当《千禧年》刊登大消息,他和爱莉卡都不确定其他媒体会不会紧咬住他们,所以必须有策略性的思考,必须确保自己加入正确的联盟,有时甚至要分享独家新闻。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这次的新闻很顺利地自行爆发。美国的国安局长欧康纳与商务部部长史黛拉·帕克一同出席联合记者会公开道歉,也同时扫除了大众对这则新闻可信度的最后一丝疑虑。现在世界各国的社论都在如火如荼地热烈讨论这则消息曝光的后续效应与意义。

  尽管闹得沸沸扬扬、电话响个不停,爱莉卡仍临时决定在办公室开个派对。她觉得他们应该暂时逃离这一切喧腾,举杯庆祝一下。第一版五万册已在前一天上午销售一空,兼有英文版的双语官方网站点击次数已高达数百万。写书邀约蜂拥而至,杂志订阅基数每分钟都在增加,想要共襄盛举的广告业者也大排长龙。

  此外他们还买下了赛纳传播的股份。几天前爱莉卡已经成功谈妥交易,过程却是困难重重。赛纳的代表感受得到她势在必得,便充分利用此形势,有一度她和布隆维斯特都认为恐怕办不到了。直到第十一个小时,直布罗陀某间不知名的公司提供了丰裕资金,让布隆维斯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也让他们得以买下这些挪威人的股份。就当下的情况而言,他们谈定的买价高得离谱,但隔天刊出独家新闻后,《千禧年》杂志的市场价值一飞冲天,因此这笔投资仍算是小小的成功。他们再度恢复了自由独立,只是几乎还没时间好好享受。

  在记者俱乐部为安德雷举行追悼会时,甚至有记者与摄影师紧跟着他们不放,无一不是想表达道贺之意,但布隆维斯特感觉被逼得透不过气,即使想亲切回应也力不从心。失眠与头痛继续困扰着他。

  此时,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办公室里的桌椅已经过仓促重排,香槟、红酒、啤酒与外送的日式料理也都放到桌上了。人潮开始涌入,首先是员工与自由撰稿人,随后是杂志社的一些友人,其中包括潘格兰。布隆维斯特帮他走出电梯后,两人拥抱了一下。

  “我们这姑娘做到了。”潘格兰眼泛泪光说道。

  “她通常都可以做到的。”布隆维斯特微笑着回应。他将潘格兰安置在沙发的荣誉座上,并特别吩咐绝不能让他的酒杯见底。

  能在这里见到他真好。能见到这许多新旧朋友真好。嘉布莉也来了,还有督察长包柏蓝斯基,有鉴于他们职业上的关系,加上《千禧年》又自诩为警察机关的独立把关者,或许不应该邀请他,但布隆维斯特就是希望他来。这位泡泡警官整晚都在和沙丽芙教授说话。

  布隆维斯特与他们还有其他人一一干杯。他穿了牛仔裤和他最好的一件西装外套,而且一反常态喝了不少酒。但仍甩不掉那种空虚、沉甸甸的感觉,这当然是因为安德雷。安德雷始终萦绕在他脑海,这名同事差一点就应他邀请一同去喝啤酒的那一刻,深深烙印在他心里,那是多么平凡却又生死交关的一刻。他不时回想起这个年轻人,与人交谈时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实在受够了这些赞美与奉承——唯一令他感动的赞词是佩妮拉传来的短信:“你是真的在写作,老爸。”——目光偶尔会往大门飘去。莎兰德当然受邀了,她若出现也会是贵宾。布隆维斯特想要感谢她慷慨相助,终结了赛纳的纠纷。但不见她的踪影。难道他真以为她会来?

  她所破解的机密文件让他厘清了整个事件,甚至说服了艾德与索利丰的老板戈兰特向他提供更多细节。但自那时起他只和莎兰德联络过一次,就是透过redphone app,尽可能地访问她关于在印格劳度假小屋里发生的事情。

  那已是一星期前的事,布隆维斯特不知道她对他写的文章有何看法。也许她在气他写得太夸张——她给的答案少得可怜,他也只好自己填空了。又或者她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他没有提到卡米拉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外号“萨诺斯”的瑞俄混血女子。再不然就是她对于他未能全面采取更强硬的态度感到失望。

  谁知道呢。更糟的是检察长埃克斯壮似乎真的打算起诉莎兰德,非法剥夺自由与侵占资产则是他企图罗织的罪名。

  最后布隆维斯特终于再也受不了,连声再见都没说便离开了派对。天气十分恶劣,由于无事可做,他便滑手机看短信。有道贺的,有要求采访的,还有两三个不当提案。就是没有莎兰德的只言片语。他关掉手机,拖着步伐回家,一个刚刚写出世纪大独家的人脚步竟如此沉重,着实出人意料。

  莎兰德坐在菲斯卡街公寓的红色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旧城区与骑士湾。开始追踪妹妹与父亲遗留下的犯罪资产至今已一年多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都很成功。

  她找到了卡米拉,给予蜘蛛会重重一击,切断了他们与索利丰及美国国安局的关系。俄罗斯国会议员戈利巴诺夫在莫斯科受到莫大压力,卡米拉的杀手死了,她的心腹波达诺夫和其他几名计算机工程师都遭到通缉,被迫隐身。只是卡米拉还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事情还没结束。莎兰德只是伤了敌人的羽翼,这样不够。她阴沉着脸低头看着茶几,那上头有她的一包烟和一本尚未翻阅的《千禧年》。她拿起杂志又放下,然后又再次拿起来,读起了布隆维斯特的报道。读完最后一句之后,她瞪着他放在作者署名旁的近照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她跳起来,进浴室化点淡妆,套上黑色紧身t恤和皮夹克后,随即走入十二月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