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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她总也不能完整的得到周苓的母爱。

  以至于在她的幻想里,有种不切实际的朦胧期待,在她付出过后能够收获比完整更完整的回报。

  也许贪心才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症结。

  吾日叁省吾身,我省,我改,我剜心。

  以后的几天里,姚简瞎忙活,她收敛了几天,后来趁着周苓不在给菲菲化妆,从圆圆的杏眼带到下颌略带婴儿肥的细腻轮廓,她感叹着菲菲的青春年少。姚述在这几天里异常的活泼,他像是已经接纳了姚简的心血来潮,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好胜,用手指头刮开菲菲脸上的粉底,哈哈大笑说还是不化好看。姚简叹气,她把弟弟的手掌拂掉,你不懂欣赏。接着转头对菲菲说,别听他的,现在特别好看。

  是,好看,当年白骨精要是有你画出来的这副水准,二师兄保准不带拦。

  你嘴怎么这么欠?

  说着和姚述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吵起来,不过不再是面红耳赤,吵架里多了几分稀松平常的玩笑,这样的时候多了,菲菲先开始还说两句,后来不再说了,像插不进嘴那样站着坐着,在他们身后看着,偶尔笑笑,偶尔低下头来盯着自己洁白双手上不长不短的指甲。

  再往后姚简也追着姚述要给他化妆,她把他从厨房堵到客厅,最后扑过来两只手饿狼扑食似地把他按回床边,在菲菲的卧室里有黄瓜水的浅淡,半开封的爽肤水钻进鼻子里,萦绕在心头,淡淡的少女香气花田似得盛开。突然迎来了闯入者,他的气味更浅,带着些许木质品的檀香,姚简知道那是他的书柜,姚述这个小书呆子,他爱他的书柜,他要和他的书柜过一辈子。

  往后他会娶什么样的人?他会娶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能接上他所有关于书籍的隐喻,在家庭聚会上旁若无人地交换着只属于他们俩的小秘密,旁人都听不懂,那女孩一定得接受他的趾高气昂,阴阳互补,一物降一物,她有可能因为看书用眼过度而带上眼镜。

  斯斯文文,娇滴滴。姚简想到徐青青,可很快她摇头,像是在抗拒奇葩的蓝色眼影。然而她是在抗拒徐青青——不行,菲菲不喜欢她。

  姚简一根筋,认准什么就不放手。

  彼时她把家庭看的比什么都重,在她心中,爱情的盛大远不如亲情的细水长流。一份需要以亲情来殉葬才能得到的爱情,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但有害健康,还拉低智商,不值得人坚持。这也是她为什么不常看电视剧的理由,在她还小时,古装剧里满是被灭了满门女主角,纵使和男主不共戴天血海深仇,最后也不过是句轻飘飘的x郎,我原谅你。若是阻挡他们郎情妾意,不论何种理由,全被打成罪恶滔天的反派。

  她看过浑身不舒服,和同学讨论剧情时都义愤填膺。

  凭什么?你九泉下的亲人说不准孟婆汤还没喝完,就要被你代表,你说原谅就原谅?真是养你还不如养块叉烧!

  同学趴在课桌上摆弄刺激的指甲油,熏地泪眼朦胧,看她当真,反问姚简,你这么较真儿那你遇上了怎么办?

  我先杀他,再自杀,同归于尽忠孝两全喽。

  她豪言壮志,说得决绝热烈,仿佛断肠崖绝情岩边,自己正大义凛然拿柄红缨枪和心上人互相捅。不过,她也为天地不容的感情流过泪,像《甘十九妹》,男女主角忠孝难两全,殒身殉天下时,爬啊爬也要爬到对方身边,相顾无言,甚至没说半句情话,她因此哭得稀里哗啦。

  这才叫爱情,若是横亘深仇大恨,又怎能在对方身边苟活?

  在姚简不成熟的思想里,每段伴随流血的爱情最终只有凄厉的死局。

  要两败俱伤,要肝肠寸断,要至死方休。

  课间休息中打盹儿的班主任睡地满脸通红,这时也猛地抬起头,忽而听见班级里谁要和谁同归于尽。姚简把成人也吓个不轻。

  影视剧里白衣长袍的大侠,多有份我自横刀向天笑的气概。如姚述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简直绿林好汉转世,结合那副还处于发育期的单薄身板,活像条砧板上的活鱼,威风凛凛做最后告白。他盘腿打坐坐在床角,离她相距不过咫尺,凛然地去看她低垂下的头,以及睫毛笼罩下那双水亮的眼睛。

  百科全书上说人在受到惊吓时条件反射瞳孔放大,心跳加快。他和姚简之间便存在着令人惊恐的、看不见的时差,有时相隔千年,她想武当少林,他想辽远未来,她那双和自己分外相似的眼睛如同恐怖谷和自己面对面的人工智能,因过于相似而让他心惊胆战。

  血缘的紧密相连令它们过度的熨帖,自己的倒影长在她瞳孔里,变成亮晶晶的影子。

  喉结涌动,姚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紧张地说你别捅我眼睛里。

  如果捅瞎了,就把你那双眼睛换给我。

  话在心里没说出口,尽管他说过比这句话嚣张千百倍的……可他仅仅在心里默念一遍,然后任由它烂在肚子里。

  姚简拍胸脯打包票,我又不是新手,再说啦新手也没几个能把自己捅瞎的,你说是吧菲菲?

  姐你给他涂口红。菲菲搭话,她支着脑袋,半蹲在床边看他们瞎胡闹。

  我选选……姚简仔细考虑,翻过来找过去地选口红,踌躇地望着自己黑漆漆的化妆包,她犯愁究竟选哪个,其实不过两只罢了。一只橘色一只红色,橘色实际上是加了橘子精华的护唇膏,抹上更像是吃了两吨的猪油和蜂蜜,冬天夜用倒是不怕羞。红色则丹朱鲜亮,艳如心头血,是她在学校门口那只开了不久就被合法取缔的地摊上买来的,买来后对着镜子只涂过两次。上一次还是好久前,放学回家后在家洗脸,突发奇想翻出了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细管口红,还未等涂,正碰上姚青书进来拿剃须刀,吓地她一抖,口红捏断半截。

  有人收藏邮票,有人收藏花瓶,她收藏化妆品,高中学业繁忙,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这张脸,成日的素面朝天依然累个够呛,于是,即便家中空旷无人,自己形单影只,没有姚青书喝止她往脸上画鬼符时。她也仅把化妆包拿出来看看,瘫倒在床上想象着涂在自己眼皮、唇上是什么模样,通过想象来满足自己的爱美之心。那些花红柳绿的好东西她通通收藏,眼睁睁看着它们生灰发霉。让美好延续,直到它们变质,做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

  像某种隐秘的癖好。

  出于喜剧效果,她选了红色,姚述的唇色本就浅淡,像出厂时错印成浅桃色的纸张,她羡慕地发出啧啧声,老天爷造物时都有偏爱。

  使出浑身解数,她雕刻着姚述的脸和他的唇,她弟弟的骨象好,挑了双亲的优点长,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唇壁微薄。姚简看他,想到《甘十九妹》里的尹剑平,他也有只薄情的唇,然后他寻到了他的甘十九妹。

  姚述的甘十九妹会是谁……

  菲菲突然打了个大喷嚏,阿嚏——震地姚简刹那间回过神来,双手一个不稳,殷红的樱桃色在嘴角骤然涂出部分,在左上方留下个叁角形的尖端,她心无旁骛,沉浸在过程中,拿纸巾为他抹掉重新化。姚述在整个过程里僵持着,始终不敢动弹。

  这儿要有顶假发就好啦。

  大功告成时她笑了,笑得人心神不宁,有恶人得逞的畅快。

  姚述你看看你。

  双手端起他的脸,她叫菲菲去拿镜子。

  别害臊啊,让我看看脸红什么。

  太可笑了,她才看几眼就笑好久,菲菲没有她那样夸张,他们的小妹反倒成了最文静的姑娘,举着可以左右开合的镜子。

  左边是姚简,右边是姚述。

  映照他们花一样的年纪,红润而清爽的脸庞。

  花开花谢,悄无声息地揭幕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