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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2 / 2)


第二日,晋州南门,在无数军士、车马向城内涌入的同时,亦有一支长长的辎重队伍正穿越城门向河南道行去,数万支精工打造的神臂弓及弩箭将坚硬的官道也压出道道深深的印痕。

在队伍当中的一驾马车上,新任河东节度使大人正对送行的李伯元确认道:“幽州俘军到底怎么样了?”

“田惜竖子,自夺位成功,对止念道长及佟焕可谓是言听计从,二人想要控制他不过举手间事。此次押送俘虏之事全由佟焕一人操办,大人尽可放心。随行的回鹘军士不过五千人,那里是六万俘军的对手?照上次回报,三天后他们也就该动身了。说起来咱们还要感谢汩咄禄可汗,献俘!真是好主意,咱们就好好的给他献个大礼。”,在这个时刻,李伯元的笑容看来格外诡异。

“统一草原,攻灭大唐,汩咄禄可汗此举不过是想借此次献俘彰显自己的武功之盛罢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先生能如此运用田惜这颗棋子,筹划出如此形势,才是真让人佩服呀!”,看看身旁淡淡笑着的李伯元,崔破长叹一声出口道:“某这一去,前途难料,晋州之事就多劳先生费心了!”

“公子福泽深厚,此去定能殄灭胡庭,扬威异域,建不世之功,某当在晋州城头置酒以迎。”,与崔破心情的沉重不同,李伯元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不曾有一刻消失。

“胡校尉,带团结兵上,无论如何,也要把西城墙守住”,闪身躲过一支凌厉的箭矢,高崇文怒睁着红丝泛起的眼眸,嘶哑着声音向身旁一个军官怒吼道。

残破的城墙,满地散落的箭矢,躺满一地哀号不绝的伤兵,踏着城墙上鲜血积满的青石前行,脚下发出的“咯吱”之声分外刺耳,每一个步子抬起,高崇文都能看到脚前有缕缕血花飞溅。守城第十七天,晋州城头已完全变成了一个修罗场。

四十三天前,回鹘军正式开始挺进河东,由数万四镇残军为先锋,晋阳攻城战正式开始,当此之时,李晟无负其三大名将的称号,调度十几万军队,将本就是坚墙厚城的晋阳守的是水泄不通。而回鹘军队也是一改往日遇坚则避的战法,对晋阳发动了不破不休的进攻。攻城车、驴车、云梯、破城弩轮番上阵,战事之惨烈,自安史乱来未曾有也,其喊杀之声,纵然十余里外也是清晰可闻。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晋阳城防战再次证明了这一颠扑不破的真理。达肃,这位自平定安史之乱就跟随李晟的老将,依靠自己的沉稳与坚韧建立了无数功勋的同时,也为自己换得了神策都将的官职,在神策军中效力近二十年,他的表现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也使诸位同僚、下属忘记了他那特殊的姓氏,更不会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草原上的亲兄弟达干,而达干,也正是此次回鹘九将之一。

第二十六天,当一天的惨烈的守城厮杀结束后,达肃换过血染的征袍,饮尽三盏河东名酒葡萄酿,他甚至到元帅行营外鞠躬三礼后还去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伤兵,随后才在两更梆响之后,带领自己两百护卫亲兵向西门而去。

三柱香后,晋阳西门被打开,尽管守军在李晟身临前敌的指挥下发起了决死反击,但依然挡不住悍勇凶残、滚滚洪水般涌入的回鹘军队。经过近四天逐巷逐屋的鏖战,河东第一重镇最终陷落,而守将李晟,也因拒不逃离而最终战死城中,至此,河东全境正式向回鹘军队开放。

随后的日子,回鹘军以优势兵力分为多路开始扫荡河东全境,一座座城池被攻破,这其中有誓死抵抗最终城陷人亡的,也有主动投降,只为保身全家的,总之,所有战争中发生过的事情都曾在河东各地上演。

晋阳城破的第五天,扼守住两河南下通道的晋州迎来了他们第一拨客人,随后,震天的厮杀声就再不曾停息过,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传令下去,城中百姓晚上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只要能动的,全部分拨上城墙协助防守。”,看看身周左右半数带伤,疲乏之极的寥寥军士,高崇文嘶哑着喉咙下令道。

“城中男丁早已上了城墙,现在留下的可都是些老幼妇孺,将军……”身后的传令兵用同样嘶哑的喉咙刚刚解释了一句,迎面就见到中镇将大人那狰狞面孔上的血红眼眸,当下不敢再做分辨,匆匆行一个军礼后,转身下城墙而去。

踏着淤积的血水,在一片“咯吱”声中走向城头箭垛,看着城墙下回鹘军队一望无际的驻军营帐,高崇文觉的干裂的喉咙中泛起一丝腥咸,每一天,从河东各地完成的任务的回鹘军士就会越聚越多,而晋州,却是军士越打越少,现在竟至于保证最基本的防线也是不够,看着城下营帐外那一排排布列整齐的攻城器具,中镇将大人竟是荒谬的替敌人算起还要几次冲锋就可以拿下自己的城墙来。

“这个传令兵该是催促回鹘大军进攻的吧!崔大人,我已经尽力了!”,昏黄的天色下,高崇文在城头看到一骑回鹘健马直入中军大营,忍不住臆测道,这一刻,他反倒是有一种异常的放松,事无可为、战死沙场,也该是一个军人最好的归宿了吧!

“将军,醒醒,敌人拔营了,敌人拔营了!”,刚刚睡下不久,疲倦欲死的高崇文被人唤醒,第一反应就是一个虎跃,口中高喝道:“兄弟们,跟我上”,直到他的手已经本能的拔出腰间长刀时,他才看清楚军士那张狂喜的脸。

“敌人拔营了!”,将这句简单的话语在口中重复了两遍,高崇文才猛然反应过来,踉跄着向城垛口奔去。举目四望,一队队回鹘军士调转了马头北向而去。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催促,他们的队形散乱而迅速。

“成功了,节度使大人成功了!”,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的高崇文喃喃自语了一句:“要是有大军现在能出城追杀,可够他们喝一壶的,可惜了!”,下一刻,一股彻底而来的放松引发的疲倦击中了中镇将大人,随意将身一躺,他就这样沉睡于遍地血水之中。

贞元五年,当回鹘大军自晋州城下拔营而去时,晋州城头没有欢呼,有的只是一片粗重的呼噜喘息声。

月余之后 河南道登州

崔破缓缓走下跳板,在腥咸的海风中大大长吁了几口气,只觉月来窝居海上的郁闷一扫而尽,看着海滩上逐渐拥上迎接的晋州旧属,一抹开心的笑容浮上他的嘴角。

“恭贺公子一战功成,阵斩回鹘可汗,解我大唐灭国之危。”,洒然而笑的李伯元一挥手,自有李小毛捧着一支锦盘上前,盘中红绸之上,正是三盏血红颜色的葡萄美酒。

“恭贺大人”,在一片整齐划一的语声中,崔破三饮而尽,哈哈笑道:“杨树政、华侗、黄平……,我晋州老兄弟竟然泰半都在,好好好,大家有心了!”

“长安来人及河南道地方经略使等人本要来迎,被我着人挡驾了,他们现在登州城中等候大人”,微笑着解释了一句,李伯元迎候着崔破率先前行。

从海滩处前往登州城中的道路上,一群铠甲鲜亮的原晋州老兵正护卫着两个儒衫打扮的人物悠悠前行。

“卢杞被外放岭南崖州了,公子奇袭回鹘牙帐得手的消息传回,真是天下震惊,不说长安,就是眼前这登州城中也有为公子立生祠的。若论此时民望之高,除公子外,当今天下实不做第二人想。”,按辔徐行,李伯元满脸笑意说道。

这番话却是说的崔破面色一沉,沉默片刻后,才幽幽道:“此次能得功成,先生奇谋居功至伟,其次当是那六万我朝俘虏军士了,若无他们,又如何调走回鹘牙帐护军?那可是整整三万人哪!可惜这些好汉子最后都……”,说到这里,节度使大人神色一黯,随即似是也觉在这大喜的日子里说这些话委实不妥,遂扭转了话题道:“不过他们的牺牲倒也值得,此番偷袭,回鹘可汗三代血亲都被我军斩杀,这九姓之间可有的一争!草原上大一统的安定局面算是到头了!”。

“那座桥倒也别致,走,咱们去看看!”,数月面对一望无际的草原及蔚蓝的海水,陡然看到身前不远处一座典型南方风格的小桥,崔破直觉有无限亲切,当下一催坐马,偏向疾弛而去。

“此桥本名‘情尽桥’,无奈前任登州太守偶游此地,听闻桥名之后,吟诗道:‘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更名情尽桥’,自此旧名废而不用,后来本地百姓据太守大人的姓氏而称之为‘陈桥’。”,行步中边向崔破解释此桥典故,李伯元边回身向紧紧跟随的众将丢过一个眼色。

“陈桥,陈桥”,正在崔破喃喃自语,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熟悉之时,蓦然听闻身后“哗”的一响,扭头看去时,就见所有随行人员并李伯元一起拜倒在地,其中的李小毛更是手捧一件黄灿灿的衣衫,激动的颤声道:“中镇将大人宅心仁厚、雄才大略,更兼福泽天佑,值将军立此不世奇功之际,我等上体天心、下应人命,恭请将军开国建朝,立万世不朽之基业。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陡然听闻这等言语,崔破疑惑伸向那黄衫的手微微一抖,随即似触电般紧紧缩回,脑海中一片空白的他,那里还说得出一句话来。

“现今李适那昏君目眩之症尚未痊愈,朝中有崔相及老令公以为内应,外则朝廷残余军力尽入我晋州军掌握,更有水师以为奥援,加之陛下如此人望,借凯旋之机入长安而破皇宫,天下一战可定。值此千载难逢之机,陛下切莫迟疑才是!”,见崔破呆立不动,满眼狂热的李伯元劝说之际,已是起身顺手将李小毛手中的那件黄袍轻轻披裹上身。

茫然低头看着黄衫上那九条阳光下灿然灵动、霸气逼人的五爪金龙,崔破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而那颗心也是越跳越快、越跳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