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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2 / 2)


往后之年,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假若未曾因小事与兄长闹矛盾,何至于让他独行?

为何这衣裙又重回她身上?

莫非……她做了个复杂之极的梦?

梦里,她死在荒凉边境,每一寸疼痛均置她于烈焰,未免太真实了吧?

她按捺嗓音的颤栗:“目下何年何月何日?这是何处?”

两名宫女互望一眼,奇道:“公主睡糊涂了吧?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啊!此为定远侯府大小姐的寝居。”

康佑十七年九月十八!定远侯府!兄长的忌日!

“哥哥呢?”宋鸣珂一掀锦衾,下榻穿鞋,忽觉头晕目眩。

“太子殿下小逛花园,说是等您醒后一同回宫……”

还好!不是溺毙!

宋鸣珂泫然欲泣,狂喜与哀伤充斥心头。

那年皇帝旧病未愈,太子早逝加速其病情恶化,引发皇储更替、朝中势力倾斜,母女二人处境急转直下。

最初,所有人认定,太子死因是意外失足落水。

五年后,宋鸣珂从母亲族亲李太医口中得悉,兄长死时喉咙肿胀,腹内无水,血液含毒,应是被悄无声息下了毒,诱至偏僻角落,推入湖中,毒性攻心而亡。

难道……此为扭转命运的机会?

纵然她分辨不清是梦或真死过一回,却徒生坚定信念——一切还来得及!

顾不上总角松散、珠花零落,也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宫人,宋鸣珂跌跌撞撞迈步,不慎踩到累赘拖裙,身子倾侧,华丽地撞翻了屏风,连带条案上的汝瓷瓶也摔成了碎片。

屋内外仆侍一拥而上,搀扶安慰。她挤开数人,连声呼叫:“别拦着!”

偏生她未曾适应小短腿,再度被门槛拌了一下,肩头重重砸向门板,继而轰然倒地。

估计不到半柱香,她先磕假山、醒后撞倒屏风、再把自己撂在地上的“英勇三连碰”将传遍整个定远侯府。

她知兄长之命悬于一线,经不起耽搁,挣扎而起,凭借残存记忆穿过错落有致的园林。

泪光盈盈,不为耻辱,不为痛觉,只为重获新生的感恩。

广池碧绿如翠玉,更显岸边石亭如珠落玉盘。

亭外候着一众仆侍,而亭内那身量纤细的小少年,俊秀眉目与她八分相似,外加两分英气,正是她的孪生兄长宋显琛。

阳光柔柔落在他笑脸上,清澄眼眸越过碧波凝向她,潋滟无尽溺爱。

活生生的哥哥!他还在!

宋鸣珂泪如泉涌,恨不得疾冲过去,抱住他恸哭一场。

即便梦里的生离死别,将不复存在。

然而,兄长手拿汤匙,石桌上放置着一盅药膳!

她呼吸凝滞,心跳骤停。

往事历历在目,宋鸣珂心有余悸。此际无凭无据,她无法指控任何人。

一对天家母女各怀心事,伫立良久,直至药侍小童奉药入内。

皇后坐到榻边,支起宋显琛上半身,小心翼翼往他嘴里灌药,嘴上念着佛祖菩萨老祖宗,任由泪水倾泻。

身为一国之后,六宫之首,她性子不算软弱,偏生两个儿子是她的软肋,一旦出了差错,便心神大乱。

前世她痛失长子,再失次子,从此一蹶不振。这痛楚,岂可再受一回?

小半个时辰后,宋显琛脸色由青转白,惺忪睁眼。

“好孩子!你醒了!”皇后几乎哭出声来,“李太医!李太医!”

李太医闻声,放下药膳,上前号脉。

宋显琛十分虚弱,嘴巴张开,只发出“荷荷”呼气声。

李太医仔细瞧过他喉咙,迟疑片刻:“回禀皇后,此毒积聚在喉底,需研制对应解药,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解。”

“此话何意?”

“太子暂时……不能言语。”

皇后和宋鸣珂齐声发问:“暂时是多久?”

“臣目前尚不能确认,快则数日,迟则数月,甚至更久。”李太医半白眉头拧成“川”字。

倘若此话出自旁人之口,皇后定会怒斥一顿,将其革职撵出皇宫。

但李太医沾亲带故是她表舅,看着她成长,医术高明,颇得宠信。他既有此言,只怕真需要些时日。

宋鸣珂心头腾起惶恐之意。上一世,皇帝十月中驾崩,但即便不曾发生太子早逝的惨剧,怕也熬不过冬天。

她还记得,易储后,皇帝召安王入京。

幸得见识广博、深谋远虑的皇叔摄政,头三年诸事平顺,二皇兄亲政后,朝野内外动荡不堪。

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皇位拱手让给那赶尽杀绝的二皇兄。

可万一……今日之事外泄,“暂时”口不能言的太子,能顺利登位吗?

皇后一筹莫展:“毒害三哥儿的人,想必冲着储君之位……但愿陛下圣寿百年……”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默默祈求上苍见怜,让太子早日康复。

…………

月华浸润天地,漫入昭云宫寝殿,染得宋鸣珂襟袍胜雪。

拿起纱笼灯罩,跳跃烛火将她恬静侧颜剪成轻薄暗影,若即若离贴向窗棂。

沉默片晌,她趁尚余印象,提笔舔墨,记录上辈子的大事件。

分不清是她死前磕了脑袋,还是在霍家撞到假山之故,细想时片段模糊,如梦醒后勉强记了个大概。

混乱思绪中,浮现一张清丽绝俗的少女面容,应是她非常要好的小姐妹,姓甚名谁?

除了关爱她的叔父安王,还有一位武艺高强、值得信赖的年轻男子,可他又是何人?

今生,他们会到她身边吗?

她把想得到的全写下来,为防止泄露,把重要人物改成符号,随手一翻,宛若天书。

不管怎样,她不会白白回来。

…………

次日,宋鸣珂乘了轿辇,前往福康宫拜见皇帝,未料被老内侍挡在殿外——圣上风寒又犯,不宜相扰。

宋鸣珂泪光流转,千叮万嘱,恋恋不舍离去。

东行路过主殿,她停辇下地,眺望眼前连绵宫阙,亭台楼阁,如雕如琢,灿若明珠;宫阙之外,乃万户之都,广厦林立,闹市繁华;都城之外,青天之下,山川明秀,莫非王土。

素净衣裙迎风招展,背影寥落,她脑海闪现尚未燃起的烽烟战火,岭南之乱、北域之战、西南边陲动荡……

身为天家贵胄,她如像上一世那般安享荣华,任由奸佞小人为所欲为……祖辈多年心血,终将毁于一旦。

十一岁的宋鸣珂,盘踞着死而复生的十八岁之魂。

纵然自知虚度了十余载光阴,她于新生中窥见改变命脉的一线生机,定当紧紧攥牢在手。

穿过重重宫门,宋鸣珂下了轿辇,与两名贴身宫女快步进入东宫。

寝殿大门紧闭,听得内里依稀传来瓷片碎裂声,她急忙拾阶而上。

门内场景如昨,皇后和李太医焦灼不安。